神雕似懂非懂，静静听他叙说，杨过接着说道：“她此刻晕厥，我给她一剑，她也不晓得痛，她断我一臂，我便也断她一臂，本也天经地义。只不过雕兄，她昏迷不醒，我此刻伤她，虽然易如反掌，却不是大丈夫行迳。”略一沉吟，已有计较：“好，我便等她醒来，再让她三招才报仇，男子汉光明磊落，再也无人能笑话我一句。”
言罢检视她兵刃，发现竟不是小龙女的淑女剑，杨过冷哼一声，想来郭芙脾气虽然刁蛮，但心高气傲之处却不输自己，必是她不屑使用姑姑的剑，是以手中所持，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剑。杨过见她脸色苍白，眉间紧蹙，想必手臂疼得厉害，心道：“你不过筋骨折断便疼的如此，可知我断手的痛楚。”此刻他越想越气，他向来极重恩怨，胸襟殊不宽宏，当日手臂初断，躲在这荒谷中疗伤，那是无可奈何，此刻臂伤已愈，武功反而大进，若是不见郭芙，强自忍住也罢了，只是大仇人此时就在眼前，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。左手便抽出郭芙的剑来，刚要斩下，转念又想：“我这一剑下去，她必然和我一般血流难止，我昂藏七尺，流了那些血险些丧命，此处又没药物，她一娇弱姑娘哪有命在？”
小红马见他拿剑站在主人身前，忙奔了过来，杨过见它鞍上包裹鼓囊囊的，一摸之下，果然干粮银两药物无不齐全，定然是郭伯母给她预备的，他用手一抖，包中东西散落一地，扯出一条长裙垫在郭芙右臂下，拿出金疮药放在一旁，想着一会儿一剑下去，就给她上药包扎，性命必然无恙。岂不知天下竟有他这样对待仇人的人，旁人报仇千方百计怕仇人不死，他偏处处顾忌怕她就此丧命。
杨过准备停当，抬起剑来，顿了顿又犹疑起来，杨过仰头对神雕道：“雕兄，我此刻伤了郭姑娘，郭伯伯纵不计较，郭伯母必来替女儿报仇，我武功虽不差她，才智却远远不及，此后麻烦也不小，也不知斩郭芙一臂值也不值？更何况，我纵砍了她的手臂，我的手臂又能接回去了？”说着剑渐渐垂下，神雕见他举剑未定，十分疑惑，右翅碰了碰他断臂的肩膀，一触之下又将杨过的恨意激了出来，念道：“管他值不值，男子汉大丈夫，有仇必报有恩必还，郭伯母要找我报仇也由得她，我少时受她抚养，她要杀我，我也不还手，算是还了她郭家的恩义！”他念及断臂之恨，胸间热血潮涌，将心一横，便要斩下。
忽然，郭芙昏迷中痛楚不已，嘤咛一声“杨过快逃”，声音虽弱，却清晰可闻，四个字像一块重石砸在杨过心上，左手颤抖，剑应声插在地上。他此时若要斩断她右臂，实是易如反掌，但事到临头，竟然下不了手，哼的一声，挥出右臂，空袖子已裹住了长剑，向外甩出，他此刻功力不可同日而语，剑身在一旁山壁上猛力碰撞，竟已弯得便如一把曲尺。以柔物施展刚劲，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，李莫愁用拂尘、小龙女使绸带，皆是这门功夫。杨过此时内劲既强，袖子一拂，实不下于钢鞭巨杵之撞击。杨过听了郭芙呓语，心又不忍，可此仇难报，胸中悲愤难遏，只得仰天悲啸，四围飞鸟惊飞，一阵嘈杂。他呆瞪郭芙半晌，咬了咬牙，再不看她，顺着山路奔了出去。奔了不知多久，只觉气息不平，喘了一阵 ，冷静下来，摇头苦笑：“杨过啊杨过，是不是你天生的风流性儿作祟，见了郭芙这美貌少女，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脑后？倘若斩断你手臂的是个男人，你今日难道也肯饶了他？”他想到此，怎肯承认，又想到：“倘若伤自己的不是郭芙，是别家姑娘，难道你也下不去手？”他想了半日，也想不通自己何以犹疑不定，每每举剑复又放下，想来自己那时纵一心要杀了郭芙，也必要找出千百个理由来住手。他对自己激烈易变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，甚且自己也难以明白。
他想着郭芙，心口剧痛，也不知是恨极了心中抽搐还是身上的□□发作，他自来相貌俊俏，性格也颇风流自喜，虽对小龙女一往情深，从无他念，但许多少女见了他往往不由自主的为之锺情倾到，如程英、陆无双、公孙绿萼等人或暗暗倾心，或坦率示意。此刻他想起自己已成残废，若再遇到这些多情少女，在她们眼中，自己势必成为可笑可怜之人，武功虽强，也不过是个惊世骇俗的怪物而已。郭芙原本就瞧他不起，如今这样更成了让她鄙夷厌弃之人了，思潮起伏，追念平生诸事，情不自禁的低声说道：“只有姑姑，只有姑姑一人，别说我少了一臂，便是四肢齐折，她对我的心意也必毫无变异。姑姑见到我此刻的武功，可不知有多欢喜，可看见我断臂，只怕又要伤心死了。唉，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？是否也在想我？”一念及小龙女，胸口便是一阵剧痛，但若不想着小龙女，郭芙叫他快逃的声音又响在耳畔，身心愈发痛楚难当，以至昏了过去，嘴里不住的叫着姑姑，仿佛能止痛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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