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笙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浑身痛得无法思考,只觉得衣裳被汗水浸湿,眼皮愈发沉重。
朦胧中,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一声一声,虔诚又哀伤。
她费力地想睁开眼,脑子却已经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。
夏日的重霄山上,莺啼燕语,水木清华。层峦耸翠,千岩竞秀。山峰陡峭直冲云霄,一片片浓翠的树冠像巨幕一样隔开燥热,西君府中清净得听不见一丝蝉鸣。
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青阳殿门前,期盼地仰头张望这座肃然的宫殿,问身边的人:“天毕,我修成了人形,帝君就会喜欢了吗?”
身旁的人摸摸她的脑袋道:“当然,帝君一直很喜欢你。”
“可是我不如瑶光公主好看。”她撅起嘴,瞪着自己干瘪瘪的身体。
“但是你救过帝君,我们都很感激你。”
“你们都喜欢我吗?”她一双褐色的眸子闪着无知又天真的光芒。
“当然。”身旁的人蹲下身来,拍拍她的肩膀,“走,我们进去找帝君。”
光斑碎裂,场景扭曲,沧笙头痛欲裂,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。浑身像被烈火淬炼一般焦灼难耐。
恰在此时,不知道哪里运来一股清凉安稳的气息,绕着她的小周天缓缓流淌。就像从山上淌下的溪水,飞花溅玉,波光盈盈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一阵冷风呛进喉咙。她猛地咳嗽了两声,从昏睡中醒了过来。
毛绒绒一下子扑上床,一大滴眼泪砸在了她的手背上:“少君,少君你总算醒了!”
床边的人影也凑了过来,一张绝色倾城,肤若凝脂的脸,正是庚玉。
“笙,你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沧笙呆呆地盯着床帐看了很久,又侧过头来,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。
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子,简单的格局,简单的装潢。
唯一特别的是,空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,狠狠地扣住了她的心弦。
见她醒来之后也一言不发,庚玉心中担忧,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,问道:“你还好吗?”
沧笙无力地抬手打掉了她的手,叹道:“我好得很。”
“那怎么一句话都不说。”庚玉松了口气,“我还以为你伤到脑袋了。”
沧笙白了她一眼,想起身来,腿上一阵痉挛痛得她呲牙咧嘴。
庚玉赶快扶起她,摸了摸她的头发,安慰道:“先不要起来了,你的腿受了些伤,要静养些日子。”
“二殿下呢?”沧笙握着她的手,借力直起身子。这两个简单的动作,她做起来竟然也格外的费劲。
“他……”庚玉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沧笙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,口气也急了:“他怎么了?”
“他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,也渡了真气为他疗伤。只是现在还没有醒来。”庚玉低头,死死地咬着嘴唇,“都怪我,若不是我那么晚才赶到……”
沧笙拉着她的手,摇了摇头:“不怪你。”
风吹进窗棂,纱帘摆动,光影斑驳。
庚玉将她轻轻靠在床头,自己坐在床边,将她仔细看了一遍,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你……没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
问什么?沧笙弯了弯嘴角,微微抬起下颚。
问你去哪里请的救兵,问是谁救了我们?
她所有的目光都聚在虚空里的某一点上。随风飞扬的短发在她的侧脸上来回飘荡,美得有些不真实。
也许是因为知道答案,所以问题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“是蓐收天君。”庚玉犹豫地吐出这五个字,再抬眼看去,沧笙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。就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寒冰,就那样骄傲又淡漠地保持着自己原有的样子。
良久,沧笙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,从容道:“蓐收和我是朋友。这份恩情我自然会还上。”
庚玉还想再说什么,却被沧笙先打断了:“没有需要服的药吗?”
“有,我这就去端来。”庚玉经她这么一提醒,才想起来厨房里还用小火温着药汁,匆匆留下一句话便跑出门去。
毛绒绒目光复杂地望着沧笙:“少君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沧笙活动了一下手指,似是不经意道,“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。”
毛绒绒垂下头,一步一步走出了她的卧室。出门时刚好碰到端着药碗回来的庚玉,她们对视了一眼,皆是一声长长的喟叹。
她们都亲眼所见,沧笙昏迷了几日,蓐收便在她的床前坐了几日。
一动不动,就像磐石一样坚硬沉默。窗外的日光稀落又聚起,而他就那么静静地沐浴着清冷,静静地,地久天长。
直到沧笙似乎很难受地辗转反侧时,他才从长久的沉寂中苏醒过来,抬手将真气渡进她的胸口,以冷漠制衡着显而易见的紊乱慌张。
药汁漆黑浓稠,像那人的双眼,深沉得仿佛要滴出墨来。
沧笙苦笑着抿了一口,温热,是刚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。
她早该明白对自己好一点的。
心里冷得麻木,连腿上的伤都好像无所谓了。
沧笙将空碗放在床头的雕花矮几上,靠在软垫上,轻轻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为什么要帮他挡刀?”
朦胧间,微哑的嗓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。
她的手指瑟缩了一下,因为藏在被褥里,没有被发现。浓烈的红霞从窗外铺展进来,染上她苍白的半边脸颊。笼罩着她的嘴角,犹然带着宛若夏花般俏丽的笑纹。
沧笙慢慢睁开了她褐色眸子,谜底揭晓,眸里映着的分明是青衣,乌发。
是蓐收。
她轻轻送出一口气,迎上他的目光。却发现蓐收的眼中没有了平日里轻松愉悦的笑意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平静。她的全部思维都被这藤蔓层层缠绕,找不到源头,更不知道要怎么解开死结。
“他因我而伤。”沧笙说得平缓有力。
蓐收侧过身,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。青衣翠色,静默凄然。他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。窗棂之外,夕阳陷落,磅礴的光阵裁下远处枯树的剪影。
他从不知道冬天的傍晚会美成这副惊心动魄的手笔。
就像他从不知道那个脆弱又卑微的她,有一天也会获得独当一面的坚强。
沧笙盯着药碗看了很久,最终视死如归地吞了吞口水,咽下一口药。浓稠,味苦,一直苦到了心里去。她的脸皱成了一团,却一句话都没有说。这日渐隐忍的性子让人很不习惯。
当年的她,是一点苦都吃不得的。
蓐收走到她身边,揉了揉她乌黑的短发。声音轻得好像微风拂过水面,却在她心里点下圈圈涟漪:“不久了,很快就好了,一切都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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